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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会了吗(34 | 定居巴西六周年)

花白达人    2023-02-28    2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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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子近乡情怯,而我不知道家乡在哪。

我出生在江西,三岁移居广东,十八岁到北京上大学,二十三岁去上海工作。一共只在江西住了三年,没什么归属感。成长在广东,以前自我认同是广东人,而现在离开十四年了,就不这么认为了。虽然我也说粤语,依然是个假冒伪劣产品。巴西人的观点比较痛快,在哪里出生就是哪里人,即便出生当天就离开了出生地,一生再也没有回去,也不改变。

小时候背过一首古诗,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”我很好奇这哥们儿背井离乡如何能够维持乡音。以前有个同事,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东北人,却抱怨说每年回家过年,发小都嘲笑他装模作样,只会说普通话。我回广东跟朋友聚会,她们都因为模仿我而别扭地翘起舌头说话,我装备里那套纯平舌的地道广普已经一去不返了。

我并没有打算过也没有预见到会在巴西度过这么长一段时光,一拍脑门就来了,没想那么多;幸好没想多,想多了,大概率就不来了。我感觉至少到目前为止,巴西没来错。这几年虚度光阴,游手好闲地做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:第一年学葡语,第二年学游泳,第三年学开车,第四年搞装修,第五年学钢琴,第六年学吉他。从第二年开始创业,这个月满五年了。这是我做得最久、最投入也最开心的一份工作。每个项目我都努力去做了,除了驾驶水平则依然惨不忍睹,其他都可以算及格。

我没有路怒症,但是我经常导致别人路怒。开车上路,耳闻喇叭不断,我明白喇叭为我而鸣,而不明白喇叭为何而鸣。手握方向盘,一头雾水,黔驴技穷。小熊猫则在副驾驶上唉声叹气,因为妈妈的不争气而无地自容。如果只有侧方停车的车位,我就当机立断,直接改变计划去另一个地方:不需要尝试,我肯定倒不进去。我也无法一边看导航一边开车,一定会开错,开错后心慌意乱,错上加错,屡屡迷路到荒山野岭。我从一开始就承认:我不是开车这块料。

开车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挫折,努力过了却没有回报。大牛虽然很清楚我开得多臭,依然安慰我说,“你不能自我否定,你要对自己说,老娘车技一流。”一般来说,我是个过度自信的人,但在驾驶上,我简直虚怀若谷谨言慎行,绝不口出狂言沦为他人笑柄。为了改善车技,我甚至想过开网约车练手,但不敢拿无辜乘客的生命开玩笑,我的自尊心也不会接受成为一个超低分司机的定局。

带着十七个行李箱移居巴西,一切从零开始,屡屡受挫后认清了一个事实: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,大可不必因为少年时期擅长考试而对自己的能力有过高幻想。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可以,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个糟糕的结果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我兴致盎然地做了好些事,加上好几年前停止了社交网络的更新,分享欲消失了,照片不拍了,文章也不写了。业余时间很充实,除了无穷无尽的家务,还要弹钢琴弹吉他、研制好吃的、伺候植物、做手工。只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,写作是我强制梳理思绪的手段。这两年没写文章,书读得少,思考也不多,尽为其他兴趣爱好疲于奔命,文化程度越来越低。

四年没回国,微博热搜是我了解国内新鲜事的一个窗口。经常上热搜的是XX明星发长文了,我打开一看,140个字也叫长文?明星没文化,写140个字都绞尽了脑汁,人们的注意力太差,连耐下心来看140个字都费了一番力气,于是双双美名其曰“长文”,以为这样他们的文化修养就被抬高了身价。

手机里那些争奇斗艳的玩意儿各出奇招抢夺人们廉价的注意力。我从小就是个书虫,一个个暑假都是在新华书店里泡过去的,看书的时候仿佛自己不存在,不知饥渴,到看完才晃过神来。现在拿起书本都要耗费一番心理建设,读完更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,注意力比以前难集中多了。

我葡萄牙语好像比英语好了,并不是葡语说得好,而是本来还不错的英语严重退步。来巴西之前我跟大牛说英语,随着我葡语进步而且在巴西生活,我们就渐渐地以说葡语为主了。每天在办公室也是用葡语跟同事插科打诨。能够熟练运用葡语后,我突然对巴西文化才有了更深的了解,很多事不仅仅理解表面现象,而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了。如果一个老外说他是中国通而不会说中文,我就感觉这中国通其实相当不通。

疫情期间买了架最便宜的电子钢琴。先是找的马口寺老师,他不喜欢教课,只喜欢弹琴,一上课就要我跟他四手联弹,他精心选取的曲目是葬礼进行曲,弹得我如丧考妣。他也不抠细节,不论我弹得如何狗屁不通,他都啧啧称赞,我气不打一处来。课时上完后,我决定换老师。

在聘请马口寺之前,我还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师一娜那里试过课。一娜壮实的身材,灰白的头发,低沉的嗓音,笑起来十分狂野,配合其声音和形象,好像女巫做法。试课时觉得她挺好只是笑声瘆人,才投奔了看起来很正常的马口寺。

我决定去一娜那里碰碰运气。一娜推行铃木教学法,铃木钢琴课一共有七本书,我从第二本开始学。一娜更像个中国老师,细节抠得相对细,一首小奏鸣曲以一周一节课的频率,我要弹两个多月才能通过。一娜的音乐学校已经成立了三十多年,恐怕一次也没有修缮过。招牌完全褪色,冰箱年近花甲,沙发如果放在路边,可能会激发一种叫拾金不昧的美德,四台钢琴互相较劲,看谁的音更不准。一娜说调音太贵钢琴又多,于是屡屡搁置调音计划,反正一般人听不出来。主要的钢琴教室刷着粉色的墙,墙皮剥落甚多,衬得贝多芬的画像更加阴森。一娜有三个孩子,大儿子当了建筑师,二女儿是学校的秘书但是几乎不出现,秘书其实就是一娜本人,只是工资发给女儿,小儿子曾经是专业足球运动员,后来发现巴西实在人才济济,他前途渺茫,就弃球从琴,准备将来接班学校。

每个月都有一场内部演奏会,一娜三十多年来一贯的开场白是:“紧张是很正常的,每个人都会紧张,但是我们要克服紧张。”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,可是如果哪个学生看起来镇定自若,一娜就会点名说,“某某某,我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淡定,其实你心里很紧张。”这个倒霉的孩子一听此言,就会马上听话地紧张起来。我实在不理解为啥一娜老干这码事。

一晃就跟一娜学了两年琴,她教得很好,我也是个勤奋的学生。去年年中我主动请缨,想在年底学校的汇报演出上弹莫扎特的奏鸣曲K545。一娜很吃惊,因为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,但她也很激动我有挑战自己的意愿,就答应教我。我初中有段时间沉迷古典钢琴曲,翻来覆去听这首曲子,每个乐句都倒背如流,但从没试想过有一天可以演奏它。花了半年时间才能啃下来第一乐章,在剧院演出那天我非常紧张,手指僵硬,弹错多处,即便如此我也对自己很满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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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娜学校今年涨价厉害,而且我感觉到她教我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。这么多年她荒于演奏只教学,而学生的水平也不高,我学到第五本书,很多曲子她已经不会弹也不在乎先学会再来教我了。我一向是挑战权威的,如果老师自己都弹得踉踉跄跄,那我肯定特别不服气。一娜和马口寺走两个极端,我要继续寻找下一个更适合我的老师。

我性格唯一不变的一点,就是变来变去,我那倒霉的老公因为不慎娶我为妻,经常濒临心脏病发。只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下班回家,就猝不及防地发现饭厅已经跟客厅调换了位置。我到底是独立如何搬动几百斤重的大饭桌,那要问我为了实现我的灵机一动而迸发的意志力有多强。

这几年我交游甚少也并不感到匮乏,跟青少年时期完全不同。有句曾经很时髦的话是“找到真正的自己”,我找了半天查无此人,现在醒悟过来这是一道伪命题,根本没有那个云深不知处的所谓“真正的自己”,其实是自己一直在变化,而我在不断认识变化中的新“自己”,以为这个刚认识的“自己”终于是真实的,没过两天,她又变了,又要重新认识。我觉得每个时期的我都不一样,但她们都是真实的,将来也许还会有很多个不同版本,慢慢就都认识了,何必费劲去寻找。我喜欢看我三十六变,活得一成不变多没劲。

我真正开始操持家务。在上海工作时,有幸请到了善良能干的住家阿姨,孩子照顾得一丝不苟,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做饭还特别香。我虽然已经当了妈,依然过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幸福生活。举家搬来巴西后,我的小家过得怎么样,就一切靠我了。

刚开始在家做饭,出品尽是黑暗料理,口味一言难尽。经过这几年百折不挠的尝试——因为我爱吃、能吃且胃口奇佳,我就不能接受家里的饭菜不好吃——以及老公和孩子的不断鼓励,我现在做饭也算好吃了,大家都愿意来我家吃饭。三脚猫功夫在能干的中国人当中不值一提,但是糊弄巴西人是绰绰有余的。

我感觉到女人的强大,一般来说,她才是为家定下基调的人,说她是“半边天”绝对是小看了她。地板是否干净,饭菜是否可口,家人衣着是否得体,小孩教养如何,基本靠的都是女人。不管是职业女性还是家庭主妇,我觉得她的细腻心思就决定了这个家维系得好坏。有个词语叫multi-task,男人一般不擅长,声称他们需要专心致志,而女人天生就有这个能力,因为做家务就是这样的,争分夺秒地做饭洗衣照顾孩子,手里干着活,脑子里同时打算着无数件事,自然就拥有这个能力了。

我愿意把这个责任揽上身。我愿意对我的家负责。当然会让老公为我分担家务,铲屎除草扔垃圾安装家具。但是我才是我家的最终负责人。如果我的小家和谐美满,那我就功劳大揽,得意洋洋,如果七零八落,那我也要承担责任而不是指责别人。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认识到这份责任,可能因为那时只在办公室脑力劳动,在家里不体力劳动。而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,这份责任带来了一些苦恼,更带来了幸福的感受,就好像只有辛勤耕耘后,才会真正体会到丰收的喜悦,农民体会得到,地主体会不到。

夜深人静,孩子睡了,老公戴着耳机打游戏不来烦我,我就好好享受独处。弹琴,读书,听音乐,调杯酒,或者为所有植物浇一遍水。在这种时刻,我常常感到水深流缓的平静和满足。

我照顾狗,照顾植物。以前是个植物杀手,再漂亮再茂盛的花,只要被我好好伺候过,一个星期内必死无疑。经过很多次心碎,我突然醍醐灌顶:既然花我养不来,那么养养叶子试试。果然观叶植物没有那么难伺候,于是我家里的植物多到没地方放,一个厕所就有5盆。我对事情的热度可能只有三分钟,但这三分钟的狂热足以把我烤成热锅上的蚂蚁。

我家的狗狗Peppa出生在我们抵达巴西的那天,命中注定就是我们的狗。这两年她鼻子周围的毛都开始变白了,我就琢磨着要她“传宗接代”,配种的故事也可以写一万字,有兴趣听的话以后写。去年10月5日我回到家,Peppa反常没有出来迎接,叫她也不应,我到处找她,最后发现她在花园里挖了一个大洞,三只小狗生好啦,她躺在里面给它们喂奶呢。Peppa是浅黄色的,而三只小狗都是黑不溜秋的,那场景真是太可爱了。两只小公狗我送人了,留下了唯一的小母狗,她叫怒海(Nuhai,美国人叫“女孩”的发音),简称怒,她一点都不怒,是个文静优雅的小姑娘,喘气都不带张嘴的。现在家里是一黑一白两只狗,白妈妈风风火火,黑女儿闷不吭声,对比鲜明,实在太喜欢她们了。

清洁工每周来家里搞一次卫生,她叫“霍三绝啦”,简称霍。之前是她妈妈来干活,后来妈妈年纪大了做不动了,就退休回老家巴伊亚了,客户都传给女儿。霍每次来都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,玻璃擦得光可鉴人,衣服按我复杂的而且经常变来变去的要求整理好,说话不多但都很好笑。我对她非常满意。这六年换过多次清洁工,换得精疲力尽;也曾经请过每天都来家里的阿姨,又是一匹布那么长的苦水可以吐。谢天谢地终于跟霍磨合好了,我尽力对她好,逢年过节都送礼、包红包,生怕她遇到更好的客户然后离我而去。

我的心态改变了许多。之前总觉得巴西骗子遍地,我一定要瞪大眼睛谨防上当,遇人遇事带着防备的眼光,浑身的刺不论如何先竖起来再说。可提心吊胆又如何?除非你凡事自给自足,否则就躲不过被骗的命运。我调整好心态,心里清楚货不对板才是正常状态,如果有幸遇到诚实的好人,就好好珍惜。我变得坦然而且特别愿意奖赏手艺好的劳动者,以前凡事必讲价,不打折就觉得吃亏,以自己出众的议价能力为荣。现在几乎不讲价了,付得起报价就付,付不起就不干了或者干脆自己干。如果被骗了就算了,本该如此;但如果活干得好(很少发生),我会另外多给一些辛苦费或者礼物报答。结果是一样的,但心情变好了。

自我安慰的能力很重要。如果能逻辑自洽,人的痛苦就不复存在,痛苦不就来源于期望和现实的差距吗?如果费老劲了依然改变不了现实,那就把期望下调好了,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。

有时候不知道我究竟是一直都过得不错并且越来越好,还是我太擅长于催眠自己,活在自我编织的美梦里。我有个悲观的朋友,每当聊她的苦恼就好像走进了一家无出路咖啡馆,我总想带她走出去,找遍了地图上所有路逐一指给她看,她都告诉我此路不通。我比她还要难过,因为我想要她感受到快乐,却似乎在强人所难。为什么她的问题无解呢?怎么会有无解的问题?她反过来安慰我说,无解就无解,接受无解。她几年前曾说过我太会自己骗自己,日子明明没那么美好,我却给生活戴上一副理想的面纱,这句评论让我思索。

如果这种自我欺骗就是我快乐的源泉,我就感激这种能力。要么就称之为自我治愈的能力吧。我想如果我一直在上海的职场里拼搏,我也不会有多么后悔,而是会有另一套跟现在截然相反的论调,比如“人生能有几回搏”。而我现在的哲学是:“人生得意须尽欢。”人到中年,哪有什么事比自在更重要。我自由、从容,我并不感觉一切尽在掌控,但我希望我可以安之若素地对生活的许多提问对答如流。

二十多岁在上海工作,南京西路,静安嘉里中心,高楼林立,物欲横流,这种日子,浅尝即止走马观花足矣,不需要过一辈子。来弗岛生活,换一种活法,一种穿宽松衣物、人字拖、晒太阳、吹海风的轻松惬意的生活方式。

当然,弗岛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想。大牛喜欢打沙滩足排球,有个球友叫“激烈米”,他一点都不激烈,是个温柔安静的男人。他为女朋友布莲达做幕后工作,布莲达是个卖课网红,有十多万粉丝,专门忽悠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花光所有积蓄,也就是300块钱,买她的课,声称学了她的课,就可以变得像她一样有钱和有名,谁傻谁上当,可惜傻子太多,骗子都不够用。据说每个月都净赚十万,在巴西来讲已经很成功了。他们坚持不买车不买房,只租Airbnb,这样他们可以带着几只行李箱去任何地方生活,而且每个居所都很上镜。

他们离开弗岛前举办了告别聚会,就在他们租住的高档小区的公共空间。布莲达请来一大批为她捧臭脚的小跟班,全都身着黑色,而她一身荧光色的大红大绿浓妆艳抹,在黑色侍女中间特别显眼。激烈米请了一众球友,却一言不发,明明是两人的告别聚会,他的存在感低到尘埃里,而她好像个颐指气使的女皇。有乐队现场演奏,直播灯具支起,布莲达硬拉着激烈米在人群中起舞,大家起哄,伸出手机拍摄发表在网上,好了,一些都按照布莲达想要的发生了,只是客人没有零食可吃,全场只有一盘花生米可怜巴巴地躺在巨大的桌子上。

我从来没有去过寒酸到这个地步的聚会。有教养的巴西人参加聚会会自带酒水,但是零食总要算在聚会主人头上,不管贫富,请人来聚会,总要稍微有点预算。舍得铺张浪费请乐队,却只肯花10元钱买一盘花生米招待将近50个人,这种主人我确实是第一次见,居然还是天天炫富的网红。招呼打过后就我赶紧道别,因为感觉主人其实并不欢迎客人,只是想凑人头当免费群演,发视频在网上宣传自己有很多人送别而已。后来听说大家在群里盛赞布莲达的聚会搞得好、一辈子从没去过这么美妙的聚会,我实在无言以对,感叹人能虚伪到这个地步,也是有点能耐!

弗岛已经够休闲了,而我居住的湖区更是以散漫出名,充满了嬉皮士和不是嬉皮士却打扮得像吉普赛人的人。在这里住了六年,勤劳的人只认识两个,一是吉巴,他送桶装水和煤气上门,从不休假,一周工作六天。后来我发现他出门工作是因为家里有头母老虎,他宁可风吹日晒也不愿在家跟老婆相处。奇怪的是已经给家里送了六年水,我家的狗Peppa依然把他当坏人,据说巴西狗不喜欢黑人,而吉巴不知道本来就是黑人还是风吹日晒变成了黑人,总之Peppa从来没有喜欢过他,每次他来家里送货都叫得像擂战鼓。

另一个人叫谢飒,他开饭馆,每天人满为患。他从不休假,从不修缮饭店,饭店三十年来都是一个穷酸样,他住饭店楼上,厨师就是他老婆。食物新鲜好吃而且出品稳定。我很好奇他赚这么多钱,究竟花在哪里。他还是唯一一个算账不用计算器而用草稿纸的巴西人,其他巴西人算超过一位数的加法都手忙脚乱。

除此之外,湖区基本都是懒汉和懒婆娘。

去年公司才开始初具规模,我们终于开始招聘员工。先找到一个负责发货的实习生,阿里森是个沉默的男孩,每天发完货就在电脑上默默打游戏,与世无争。热爱健身增肌,一天要吃七顿饭,一顿大概一公斤,看他吃饭是一种折磨,因为这只是一种任务,而不是享受美味。

第二个员工是个设计师,容貌美丽身材窈窕,来面试时穿着紧身背心而且没有穿胸罩,保守估计有三十多个纹身,我当时很担心她这样的风格,到底会不会把工作当回事,但是她作品漂亮,我们就冒险录取了她。果然不能以貌取人,她在公司工作满一年了,做得十分出色。她的爱好是请摄影师给她拍私房照,然后每天在社交网络上发两张,尺度极高。我对这种事是无所谓的,只要工作做得好,来上班穿什么、私下发什么照片,我不管。但是合伙人托灭的老婆马歇啦是个大醋坛子,而且发胖得非常厉害,看到设计师年轻貌美又性感,就每天来接送托灭上下班以防万一,好像人家会看得上托灭。

第三个员工叫茱莉亚,里约人,妈妈十五岁生下她后,生父就逃跑了。后来她妈妈遇到来自弗岛的继父,恋爱后就搬来弗岛住。茱莉亚才十八岁,已经上了避孕环,因为她最大的恐惧就是意外怀孕然后重复她妈妈的命运。

这是一个典型的巴西故事,性开放,而天主教国家在法律和道德上都禁止堕胎,于是就有了数不尽的年轻单亲妈妈。女孩因为怀孕生孩子常常只能终止学业,因为没有学历,打工也赚不到几个钱,被牢牢锁在社会底层,为了生计奔波。少有聪明的可以出头,少有运气好的能遇到个条件好些的好男人改变命运。不过在巴西,离婚、未婚先孕、不婚孕育、领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,单亲妈妈也不会难找对象,继父对继子视如己出的现象也不是不常见。

阿里森毕业找到了工作,我找到马跳斯来替换他。马跳斯也是里约人,里约人的名声很差,他们不但高傲还满嘴谎言,油滑得好像一条蛇,马跳斯就是这种风格的。马跳斯热爱冲浪,每天都开着冲浪视频当屏保。他工作刚满半年就吵着要加工资,因为他做得确实不错,我们就满足了他的要求。

管理巴西员工有一个小诀窍,要让他们感到被善待、感到有尊严,要把公司文化营造得很酷,要提供吃喝玩乐的机会。工资很重要,但是员工感受也不能拖后腿。这些操作不但能避免好员工流失、提高生产力,更重要的是可以减少员工把公司告上法庭的风险——这是一告一个准的常规操作。很多巴西公司破产不是因为经营不善,而是因为被员工告破产了,应诉劳心劳力还费钱,并且在员工中有示范效应,一个告赢了,人人都去告。所以员工也是公司的大爷,好生伺候才能减少后顾之忧。

受益于之前在上海做猎头被高强度锤炼的几年,现在为公司招聘初级员工简直是小儿科。我觉得我们的团队是完美的,员工机敏而且负责,凝聚力很强,每天去公司上班都很快乐。

女儿小熊猫已经长成了大熊猫,还不到九岁,身高马上就要一米五了,她聪明可爱又善良,但是算数水平就像大多数巴西人一样糟糕。我到目前还跟她关系很好,但不知道这究竟能持续多久,对她的叛逆期枕戈待旦。

跟大牛在一起十年,对他了解越深就越欣赏他,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。我们俩都是暴脾气,不但是夫妻还一起创业,每天朝夕相处免不了吵架,我想这也是我发展了很多孤独的爱好的原因,我本身就不是爱腻歪的人,我需要独处。

我依然不喜欢运动,甚至感觉对自己的汗水过敏,一出汗大腿就痒。每周只有一次健身课,还上得不情不愿,还没开始就盼着赶紧结束。

我得了三次新冠,这三年每年年初都得一遍,次次症状都不同,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

巴西人对海有崇拜。夏天的海滩上人挤人,上周我们去一个海滨小城市度假,那里常住人口两万,夏天呼啦一下挤进来八十万游客,其中七十九万来自阿根廷。一家老小自带遮阳伞、沙滩椅和冷饮箱,在海滩上坐一天,无所事事就是最高追求。最怕遇到自带巨大音响的年轻人,高分贝低审美的音乐一放就是一整天,我就算刚刚才好不容易安营扎寨,也一定会立刻收拾细软躲得远远的。来海滩衣着一定要对,比基尼要穿好,但却不一定要下水,穿好比基尼坐在沙滩上,这事就已经成了,下水与否不重要,这也是我好不容易才适应的事情。

女孩子会拼命晒出挂脖比基尼和拉高的丁字裤的印子,回到城市里,穿衣打扮要恰到好处地露出这些晒痕,这是夏天最好的饰品,传达的是“我去海滩了,还待了很久”的信息。在这样一个开放的国度,穿着暴露并不会引来任何眼球,不需要在海边,普通大街上都有不少穿着比基尼的女孩,穿得少就像穿着长袖一样稀松平常,能吸引眼球的人一定是因为长得美丽而且打扮得好看,跟性感程度几乎无关。

国内还在为妇女争取哺乳室,在巴西,女人有绝对的哺乳自由。朋友聚会时婴儿哭了,妈妈就大大方方地拉高衣服开始喂奶,不遮不掩,镇定自若。我第一次见此场景时目瞪口呆,人家不尴尬,尴尬的是我。后来就习惯了,可能巴西开放,暴露身体根本不是事,没人稀罕;而且喂奶只是喂孩子吃饭,没有哪个女人觉得要躲起来。

老妪也穿比基尼,胖女人也穿丁字裤,这不是辣妹的特权,谁都可以展示自己而不需要感到羞耻,我喜欢这样的落落大方。刚到弗岛,我吃惊怎么街上的女人都不穿胸罩,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股大潮,这简直是解放女性!之前大牛还会评论我是个“braless”的人,如今已经见怪不怪。罕有正式场合和紧身衣裙要穿了胸罩才像样,大牛就拍案惊奇,“哎哟,今天居然穿了胸罩,你要去哪里?”穿胸罩已经成了一个仪式,一个月可能会发生一次。

我家附近有个蔬果市场,有个收银员刚开始是女的,我叫她amiga,后来她逐渐变成男的了,这个变性的过程中我没有叫她amigo或者amiga,因为她好像还没成型,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,就只是说“嘿,你好”。最后他的声音完全粗了,胡子也长出来了,我就开始叫他amigo了,他也答应得很痛快。

健身房常见到一个男的,满脸胡子,却每天穿着女士紧身小背心和短裙来锻炼身体。这连在巴西都十分违和,异装癖和性别认同障碍都是很普遍的,只是为何这哥们儿要蓄着小胡子穿小裙子?能不能稍微一致点?

不能,这是人家的自由。

在这里,“不正常”就是正常本身。正常也可以,就挺无聊的。

休假的海滩水清沙幼,但游客太多,城市排污系统扛不住,导致海水污染严重,看着清澈见底,其实充满细菌,我们第三天就开始上吐下泻,盼望着回家好好休息。结果回到家,扑面而来的不是家的温馨,而是一股连我那被新冠摧残过三次的嗅觉也无法抵抗的恶臭,原来冰箱因为对主人思念成灾而病倒坏掉,而我整个冷冻室全是肉!在高温下已经全部腐败,流出一地变质的血水。我们一人带两个口罩,拖着病体奋战,把冰箱和地板洗了十遍,所有的清洁产品都上了,味道依然不散,只好把冰箱拖到院子去晾。这场度假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,旅游高峰期掏巨款租到海滩上的旅馆,不但病得七荤八素没法享受,回到家还要跟腐肉作战。巴西人有一句话是,“Estou rindo para não chorar”,意思是我现在在笑,否则就要哭出来了。

但是我到家了就心情特别好。周一回办公室上班,看到同事们朝气蓬勃的脸又很高兴。新的学期即将开始,又有吉他课了,还要去找个新的钢琴老师。公司有个同事唱歌很好听,我喜欢给他伴奏,Bruno Mars之类的。今年还想学陶艺。

没想到我步入中年,对世界的好奇却像白头发和皱纹一样有增无减。我皮肤晒得更黑,说话依然很快,唯一一双高跟鞋被小狗咬坏就扔掉了。我喜欢穿吊带背心,走路上下班,只有几个朋友。我熟知城中美味的餐厅,知道每处海滩浪大不大。我骄傲自己顽强的生命力,我喜欢在巴西这六年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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